【汇总】《东方学刊》入关专题整理

《东方学刊》最新一期发表了“入关学现象”研究专题，专题组织人是复旦大学Z国研究院研究员、观网创始主编/运营总监、知乎用户@余亮。不同于贴吧、知乎、豆瓣上的一般键政，这是“入关学”首次被社科研究者当作一种社会现象进行研究，也是“入关学”首次在社会科学学术领域登堂入室。

建议组员批判性阅读。

引言：

2020年Z国键政圈最大的收获应该就是“入关学”。算是时势造英雄，美国人对我们进行严酷的打压，让 我们深切感受到了严峻的生存压力，压力之下众生尽显百态，有的愤怒，有的沮丧，也有人兴奋，主流当 然是自强不息的爱国主义。虽然“投降学”一直很发达，但是这一次民间有了“入关学”的兴起，代表者山高县，曹大佐等。

严格来讲“入关学”现在还不是一门学问，它是一种修辞上的豪迈狂欢。简单来说，它用明清交替之际的 东亚国际局势来比附今天的国际局势，把今天依然控制着大局和价值观的美国比做大明王朝，而Z国就好比挤压在山海关外摸鱼挖参的建州女真，而一心要报美国大腿的港DU、台DU势力，就像是海西女真，大明的主导价值观是四书五经，就好比现在依然占据国际文化霸权的西方主流思想，当然他们打着普世价值的旗号，“儒学大师”就是那些为西方思想唱赞歌的知识分子，思想上，他们要求我们全盘西化，物质上， 他们要求我们继续挖参摸鱼，就是只能发展低端制造业，想搞高端制造业？掐你的脖子。

所以我们怎么做都会被西方排斥，都要被批判一番。那么我们不辩论了，干脆说一句：我，蛮夷也。你们西方去讲优秀价值观吧，去鼓吹你们的茉莉花吧，去多接受一些难民吧，多刷新新冠感染记录，多修建一 些跨性别厕所，我们还是要埋头苦干，争取“入关”掌握世界秩序和自己的命运。那今天的山海关，他们认为在马六甲海峡，他们说：“入关前不要抱着圣贤书胡思乱想，入关后自有正统儒学大师为我所用” 。

“入关学”的表述本身非常形象生动有趣好懂。也有人批判“入关学”，说你们怎么自居蛮夷呀，自降身价，你这不是也学了西方的霸权主义那一套嘛，想成为另一个美国取而代之，你没有追求，没有创新，你们啊，极端民族主义，庸俗。

在学术界或者说辩经界，“入关学”和工业党思维一样，也很难被大儒们正眼看待。不过《东方学刊》一 向坚持打好学术话语、国际话语和大众话语的组合拳，非常重视民众的话语，坚持对边缘思想的关注。2019年我们就曾组织过关于工业党思维的讨论，邀请了五位学者，我自己也写了一篇。那这次我们又组织 了“入关学”讨论，两位老作者，四位新作者，火力全开。

本专题由6篇文章组成，分别为：

①孔元｜“入关”与“伐纣”：关于Z国崛起的两种知识论图景

余亮评论：

首先是Z国社科院的孔元老师，他从全球知识图景的宏观高度来论述，说了一个很有趣的历史相似之处，就是几百年前，欧洲战乱不堪，但是各国都笼罩在基督教“大儒”的精神之下，可是近代发生了一次例外，就是英国的思想秩序“入关”欧洲大陆，用自由主义的理念代替了欧洲大陆的天主教文明。

英国的思想家什么霍布斯、洛克、休谟、边沁、培根一大堆，他们建构了一套反天主教的自由主义和自然权利的论述，颠覆了神权学说，反过来影响欧陆。后来的法国思想家、德国思想家都继承和回应他们，由此称雄世界五百年。

但是现在这一套思想体系也衰落了，故事再也讲不圆了，捉襟见肘。你的良好制度就是让病人听天由命， 你的自由经济就是政府连一个TikTok都不放过，你们推行私有化，就是为了方便你们打劫，所以孔元老师说，现在有了权威主义国家思想对自由主义国家思想的挑战，这就是Z国思想入关的意义。但是孔老师不同意不辩经，他认为必须把“入关”也上升到思想领域，给出一套自己的世界体系思想方案，像英国那样，物质和思想两手都要硬。

②姚云帆｜从“网络政见”到“网络键政”——修辞学视野中的“入关学”

余亮评论：

姚云帆教授则完全从修辞学的角度切入。姚老师首先看到二十年来网络议政的变化，传统的网上议政人士也就是“公知”，一般都有人文学者身份，比如历史系教授，社会学系教授，他们以这样一个教授的身份就能产生一定的号召力。传统的网络议政，希望在现实中发生行动和影响。比如2003年的孙志刚案件，当时的公共舆论直接导致收容遣返条例被取消了，但是现在的键政圈它并不对应现实的行动，而是形成一种情绪的共同体。

现在的“键政圈”人士往往没有人文学者身份，他们说我不辩经，不去争辩学理，其实小fin红也是这样， 帝吧出征，很少和对方长篇大论，直接用表情砸趴对方。

姚老师同时看到语言的变化，网民越来越会发明语言了，比如玩梗，一个原因是现在文化多元了，亚文化发达，就会形成自己的圈子语言。那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很多词不让用，所以不得不玩修辞。比如晋江文学网，没有儒学大师，但是有这个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专家。

就像“姨淆”用“武德”“费拉”“大洪水”等一套修辞比喻吸引了豆瓣上对现状不满的人文社科青年， 姚老师看到“入关学”同样有一套比喻体系，但是吸引的主要是理工科人士，也就是吸引那些并不掌握所谓“正统的”学院议政“知识”，却需要将其社会困境和世界观表达出来的“知乎群众”。那他们大多数 熟悉理工和商科知识，对当代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具有深刻的感性观察，对不平等的国际体系极度不满，对 自身社会地位的安全有着深刻的焦虑。他们又不满于在高考分流中处于弱势的人文知识体系主宰了当代思考、议政的主流方式。而人文社科对于当代Z国问题和国际地缘政治的解释非常无能，更坚定了“键政群众”的鄙夷，这最终让“入关学”成为了大家有效的情绪宣泄的出口。

姚老师说“入关学”不是学，它没有固定的研究领域，逻辑方法，它是一套修辞，其中包含了对学院学问 的一种嘲讽，那相对于被深度剥夺，却又自我感觉良好，且缺乏适应现代产业分工能力的人文社科小资， 理工青年可能更多的参与到Z国科研研发和这个科技工业生产的演化历程，所以他们和工业党有很大的交 集，他们了解具体的事务是怎么做成的，所以他们是现实主义者，自由主义或激进左翼思想的玄妙和空想打动不了他们，而“抢蛋糕、分蛋糕”的竞争逻辑更能让他们理解。所以“内卷”这个词更能打动大家。

那“入关学”能不能成为学问呢？几位学者都给出了回答，姚老师担心相对于学院“知识”，“入关学” 又显得推理逻辑不足，它的“暴论”迭出，而且充满了政治不正确的表达。所以它让爱惜羽毛的专业人文知识分子望而却步，更不敢成为“儒学大师”为其辨经。

③傅正｜国家与个体的双重边缘处境——“入关学”的不满情绪及其困境

很奇怪，该文档并没有被收录。

余亮评论：

清华大学傅正博士的文章提出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西方人如果拿一个什么历史里的概念来做比喻，就能成为学问。比如著名的修昔底德陷阱，作者艾莉森拿雅典和斯巴达的竞争来比附今天的中美竞争，其实很勉强，因为历史上雅典是选票民主制，而斯巴达是民主集中制，和今天中美正相反，所以这也是一个很不严谨的比喻。而且艾莉森也大量地篡改历史，和“入关学”彼此彼此吧，但是别人搞这一套，用学术话语给它包装一下，就可以被当作学问出版。为什么我们自己不行？前一阵子，美国有一个叫米德的外交学者，在华盛顿邮报上写文章，抨击Z国是亚洲病夫，引起轩然大波。这个人还写过一篇文章，用Z国古代楚庄王饮马黄河、问鼎中原的例子，来比喻今天Z国对美国的野心。那其实他这就是一个“问鼎学”了。 如果我们给“入关学”改一个名字，比如叫“皇太极现象”或者“周文王法则”，再找几位大佬来背书， 是不是就和“修昔底德陷阱”一样成为学问了呢？

④薛成｜“入关学”与古今“华夷”“天下”之辩

在线阅读：https://stblog.penclub.club/pdfv/pdfv/es5/web/viewer.html?file=https://ipfs.globalupload.io/QmZcT3MwQy29Q9D6XXPHc7GUyARS24GFDNW6RHaWRcuBDL

余亮评论：

“入关学”里还隐藏着一个Z国传统的看待世界秩序的观念，就是华夷之辩。古代中华文明自居天下中央，是为Z国，你接受我的教化你就是Z国人，否则就是夷狄。而现代世界形势倒转，西方自居正统了， 我们近代被揍，学习西方，于是我们反而变成了夷狄。@第二人造天堂 薛成老师详细破析了其中的历史， 他是一位科幻达人，自称“民科”，也就是“学术蛮夷”。他从天下观的角度发掘了“入关学”的意义， 提出了古代Z国有两种天下观念，一种是周王朝的理想的天下观，因为周王朝一度四夷皆定，四海皆平， 达者兼济天下，所以它是一种肯定的天下观。后来西周首都被夷狄攻陷，再后来的西晋更是亡于五胡乱华，很凄惨。那这时候士大夫就构建了否定的天下观，也就是不达独善其身，内诸夏而外夷狄，外夷狄就 是外面有共同的敌人，而内部的诸国比如春秋时期，华夏诸国形成了一定的团结。

薛成说今天的西方秩序就是一种否定性的天下观，而要求你接受它的价值，但是把你看成夷狄，而且害怕你，比如俄罗斯虽然接受了西方的制度，但是仍然被看作夷狄惨遭打压。

⑤马逸凡｜“入关学”的话语生成结构及其出路

在线阅读： https://stblog.penclub.club/pdfv/pdfv/es5/web/viewer.html?file=https://ipfs.globalupload.io/QmaWBHPALWgmNzhkds3GKypQYa64iFGBjFJJN4AztvzYdE

余亮评论：

那马博士先从时间线的角度论述了各类网络平台的迭代，从论坛到博客，到人人网到微博，还有豆瓣、知 乎、b站，网民一直在寻求表达功能更好的地方，而键政圈的核心群众一直很稳定，从一个平台到另一个平台。

然后他观察了“入关学”话语圈的内部的结构，比如山高县的“入关学”强调自由贸易，曹大佐的“入关学”强调做好入关的思想工作，要普及“入关”精神， 强调只有“入关”才能打破内卷化。

可是还有一个话语特色，马博士对所有的“入关”要素进行了分类，它有各种角色，大明，女真，儒学带 师，它有各种道具，比如这个四书五经，它有各种场景，山海关、中原、赫图阿拉，它还有各种动作，入关、犁庭扫穴。

这不就是游戏吗？所以他说“入关学”的剧本类似于战略游戏，入关的途径类似于打怪升级推塔冲关，起 飞，而不是地缘政治学的复杂博弈。马博士说，“入关学”对十七世纪东北亚历史做出了裁剪，就是故事 场景简单化，角色定位模式化，地理要素关卡化，文化典籍道具化，战略进程瞬间化，推理逻辑娱乐化、 传播方式粉丝化，“入关学”的本质，他认为是自媒体时代娱乐化地影射史学。

马博士还给出了翻译建议，如果要把“入关学”译成英语，可以参考“六学”（Sixology），将其后缀定 为“-logy”，而非更专业的“Discipline”。

⑥杨博文｜对“入关学”的宪法社会学思考：国际体系与国内宪制塑造

在线阅读： https://stblog.penclub.club/pdfv/pdfv/es5/web/viewer.html?file=https://ipfs.globalupload.io/QmeSPEYvWXQuqKq3ABpoUg58Pb9hMnUnE3LRjggMeCEPFZ

余亮评论：

“入关学”还启迪了其他领域的学术思想。北京大学的杨博文博士从宪法社会学的角度讨论了“入关学” 的得与失，关注国际宪制-宪法制度对国内宪制宪法的影响，那么在国际领域，别人要想改变你的宪制，除了发动战争，还有其他办法，比如煽动Jasmine运动，比如通过教育渗透，一切都是为了改变你的宪法，让你和霸权国家接轨，其实就是接纳它的秩序。

“入关学”提出要通过宪法影响马来西亚，以便控制马六甲海峡。不过杨博士认为这种干涉太直接太极 端，是美国人的做法。我们不能学习美国这种霸权，那还有别的办法嘛，然后他就一口气罗列了很多种宪制塑造方案。

他提倡尽量避免出现自上而下的、整体性的、非自愿的塑造机制，提倡尊重各国主权和基本国情的自下而上的塑造，自愿塑造与部分塑造，要避免个人大V和非政府组织NGO进入各国内部，成为实现和平演变的行动主体。

余亮的总论：

那几位学者他都指出了“入关学”的不足，孔元老师就提出了善意的建议，他说“入关学”代表人物认为 德国和日本挑战英美秩序都失败了，而Z国不会失败。因为Z国有十四亿人口，孔元老师认为这可能是一 种想象，不是基于精密的计算，他重提了天命观念，并推荐了一本新书，佩里·安德森的《原霸》，原强， 原霸，强调获得领导权有两个支柱，一个是权利，一个是同意。要让别人同意你，“入关学”把“同意” 交给了儒生处理，只强调要用权力来入关，但是“入关学”自己今天已经变成了一种话语，他获得了很多内部群众的同意，但是无法召唤对手阵营的群众的同意，所以是完成了一半的“同意”任务。孔老师认为 我们更需要剪商伐纣的话语，要站在道义的高处，西方“纣王”无道，天下共伐之。列宁曾经领导了第一 次“伐纣”，最终失败了。革命理想主义退潮，现在Z国要进行第二次伐纣。

其他几位学者也指出“入关学”对于Z国如何改变，由美国主导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缺少一个明确的方 案，而牵强附会的历史比喻严重限制了“入关学”的普适化和理论化，“入关学”强调不辨经与不争论， 但是马博士认为邓时代虽然说不争论，但是注重理论研究和学习。我们的知识分子也是经受过大革命的洗 礼，做了很多新的理论创新工作，“入关学”对此缺乏重视。

但是大家都肯定了“入关学”表达出了大众的情绪，表达出了对于人文知识分子落后于国际形势的不满， 我们的“大儒”不行，所以我们只好自居蛮夷了。傅正博士说“入关学”不是学，但问题是我们的学院和 媒体做的太不够了，所以民众感到愤怒。王锐老师说，我们很多学院知识分子出现了“双重精神内伤”的 现象，一方面他们对Z国传统抱以一种极端否定蔑视的态度，一方面又对新Z国前三十年的发展史，以及Z国康米党领导的革命运动进行无端的批判、嘲讽、解构，从而导致价值观层面出现了巨大的虚无主义，进而开始全方位地、无保留地倒向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想美国之所想，急美国之所急，其热爱之情仿佛初恋少女，又如痴心怨妇。因此构建新思想体系的艰巨光荣任务，只好由广大爱国群众来完成了。毕竟近代Z国的著名“体制外”思想家章太炎说过，“Z国学术，自下倡之则益善”。所以王老师建议一些知识 分子要改变怨妇心态，单恋心态。不过“怨妇心态”这个词的性别色彩太浓厚了，还是换成“舔狗心态” 比较好。

说说我个人（余亮）的看法，关键点“入关学”是不是自居蛮夷呢？有人认为如果没有清朝，我们会更早地学习西方，就会更早地实现君主立宪了。 山高县认为这种观点才是一种“自居蛮夷、自卑入骨、令人悲哀”的观点。而有些表面上很自信的世界公民，西化派“公知”，喜欢说Z国人都不行，应该让西方人来殖民我们三百年才行。 所以相比之下，那些全盘西化派才是真正的自居蛮夷，也就是逆向民族主义。 好比前一阵子这个网民和这个启蒙大师作家起了争执，被作家一概骂成“极左”。好好好， 你是启蒙大师，我们都是“极左”行了吧。所以自居极左和自居蛮夷，都是同一种修辞调侃套路。

所以“入关学”它是一种心态上的反弹和修辞上的调侃，我们不能纯理性地来当做论文看待，某种意义上 你可以把它看作一种文艺复兴作品。又想起我讲过的《十日谈》了，它是政治和文艺结合的作品，就像 《西游记》，你要是完全理性的去看，那满纸荒唐言啊，猴子怎么能说话呢？猪怎么会直立行走呢？ 优秀 文学就在于能够表达出这个社会的情绪和时代精神，然后需要学者去做进一步的分析。当然，清军入关图 城的记忆会让很多人感到屈辱（其实这些记忆很多是在清末被反清党人强化书写出来的），这能够理解。 但问题是各位追剧《雍正皇帝》《康熙大帝》《还珠格格》的时候也没觉得屈辱。入关就是个比喻，不必 过度移情。

几位学者都在提醒，要思考“入关”之后怎么办？那么当下随着“新冠小冰期”的出现，各国的能力都受 到了严峻考验。我们看到西方世界在疫情中的糟糕表现，所以有人说山海关正在向我们走来。“入关学” 作为理论不能太当真，但是提醒我们要摆正心态，变压力为动力。

冲出太阳系，“入关”银河系，就一定要大力发展工业文化！

来源：

余亮 《东方学刊》：入关学的幽灵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359737298/answer/1461600941

复旦大学Z国研究所《东方学刊》：

http://www.cifu.fudan.edu.cn/12233/list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