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 建 文 明 城 市

以上两张是最典的。

这个视频其实类似于一种网络艺术风格"怪核weirdcore” ( https://www.zhihu.com/answer/2057484698这篇文章对其解释得很清楚，也更哈人，有兴趣的可以看看)或者“梦核dreamcore"，但我这里不大想谈怪核和梦核，我想仅仅谈谈一种常见于广告，社区宣传，教科书等“非政治性"的（这只是个形容，他们当然是政治化的）廉价平面画像中的“空间恐怖谷效应”。让我们先把这类画笼统地命名为“文明城市"画。

让我们就以上两张图举例（我们平常见到的文明城市画与之最大的区别就是会有一些说明文字）。

有没有感觉到一种恐惧，但也不只是恐惧，还有一种安心?这是不是很诡异？其实只要你稍微你盯着这些"文明城市"久点,你就越受不了它们，因为你会发现越来越多的瑕疵，你越看越觉得这副画不合理，然而你一开始却还没有发现这种问题，一开始你觉得温馨，但久了你发现你被骗了，甚至比骗了更糟，你发现你被无视了。

文明城市的画面构成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自然”，一个是“城市”。你或许会问，这哪里是自然了，哪里是城市了?其实你的疑惑并不是问题，更确切地说，文明城市中只有自然与城市的符号，而没有自然与城市本身。

这里我有必要引用下列斐伏尔的“空间拜物教"理论。我们知道，有商品拜物教，在资本主义社会，物与物的交换掩盖了人与人的关系，商品的交换将生产关系覆盖，现象掩盖了本质，权力在商品交换中隐形了，商品成了至高无上的存在，压迫变成了物对人的压迫，而非人对人的压迫。那么“空间拜物教"是什么?以我的理解，是以空间的交换掩盖空间的意识形态性以及其背后的生产关系，请把空间理解为一种商品。空间的拜物教，便是让人误以为空间天然地具有交换价值与使用价值，同时掩盖空间“生产关系的再生产”的功能，空间成了至高无上且压迫人的“事物”（请不要把空间理解为一种空的，死的，均质的容器，而是一种被生产出来的实践性的存在）。现代空间充满着符号，这些符号承担着一种神秘性，好像符号本身就是所指，例如，娱乐空间生产着娱乐的符号（电影，餐厅，游戏or小清新的现代主义风格），但是你并不是只在娱乐，你还在消费你的时间与金钱，你换来的只是“自由”的错觉，你实际被布尔乔亚用空间来统治。存在着一种对自然空间的拜物教，列斐伏尔在《都市rev》里有一段话描述了自然拜物教——

自然正在衰微，然而自然的符号和自然的东西正在增长，代替和取代真正的“自然”。这些符号被大量生产和售卖。一棵树、一枝花、一根枝条、一种气味或者一句话都能成为不在场种虚假在场的符号。与此同时，意识形态的驯化成为梦魇，在广告宣传中，无论是食品或纺织品，还是住房或休假，都是不断地以自然为参照。为了提供意义和内容(虚假的)，自然的表象全方位地伴随着修辞学所使用的“浮动的能指”。通过自然拜物教这个中介，一物不再具有一种意义...自然随处可见。

可以说，整个文明城市画就是一种空间拜物教。你在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找到这种空间：其中自然的色彩饱和度如此之高，城市的建筑如此干净体面，而这两者间却没有任何的冲突。被破坏的自然没有出现在文明城市画里，不干净不体面的小街小巷没有出现在文明城市画里。让你恐惧的还不只是这点，这些画面里也没有人的存在（即使有，也是满脸微笑的，穿着体面的），说是文明，美好，家园，环保，但这些能指并不对应真的所指。你知道现实不是这样，空间恐怖谷效应这就出现了，你以为真（没有发觉时），实际却是假（你盯着看之后），这就好比，你以为这个肖像是画的真实的人，实际这个人并不存在，你发现这个人有章鱼触手般的第三只手（允许我用比较诡异的比喻）。而这些画，你一开始以为是画给你看的，你以为你是被考虑在受众里的，但是，这种粗糙，童话般的画显然是给那些只会对它们瞟几眼的人看的（或者我们说，不会挑刺的人），文明城市画里经常有说明性的文字，有些买房人不会在意广告画面里是怎么样的，他们只看得见地段和电话号码。要知道，广告是为吸引人而存在的，它不是说明书。只要有某些抓眼球的效果，这个广告的目的便达成了，熟练的受众群体看一眼某些符号就知道什么产品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如果你认真对待了文明城市画，最深的恐惧是“我不存在”的感受，你没有出现在文明城市画里。文明城市画虽然出现在城市里，却没有城市的内容，它的视线是“自然——城市、在城市之外”，城市被化简为现代主义的楼宇，你被淹没在画里，看不见自己。这是悲剧的，在城市里生存的人却看不见自己的身影，他们的存在被否定了。

我有小题大做吗？有人会认为，这只是因为经费没有投入，只是因为这些素材是现成的。但是我想唱个反调。反问两句，“为什么这些素材是现成的？为什么这些素材惊人的一致，没有特色？”。我以为，这些素材更广泛，如此一致，是因为素材的制作者也压根没有考虑去搜集其他的，这些搜集的过程，当然是以“美”为优先原则的，这意味着他们几乎必然不会把城市和自然的丑陋做成素材。后来设计的生产，自然是在这些素材的基础之上的，不然你就得亲自搜集，对于买设计的人来说，显然是按不花哨的，流程简单的性价比更高。对于广告来说，它本来就不需要多精细，它得大量，而且转瞬即逝。它的目的就是将种种在场的恶心变换为权力的不在场，美好的在场。

让我们再回到一开始的怪核。

为什么怪核也让人感到温馨，有一种怀旧感和陌生感呢？

这可能是某种童年的无知感，几乎每个人在童年时都被灌输世界是美好的，未来是美好的。在正式步入社会之前，对现实的了解往往就是这些“文明城市”的童话故事，它们粗糙，而且是一种对未来的承诺，小孩当然不会发现这些话语有那些不对劲。但是人在面对现实之后，我们发现现实并非童话。被承诺的一切没有到来。这时你再看那些构成你童年世界的那些经验，你会感到自己被欺骗，但是某种意义上，你却又会怀念，毕竟许多童年确实是快乐的。说实在话，我不喜欢怀旧情结，因为孩子通常是没有主体性的，这种快乐，只是源于一种无知，对自己和世界的无知。很多人不愿意承认，他们其实害怕过去，怪核让人恐惧的也有这种原因：你想回到过去，但发现过去的你其实也是不存在的，那时的你没有个人意志，如果真的成为过去的你，现在的你就会不存在，就会死掉，而怪核让你看见了美好的虚假，你看见了那时的世界，却看不见那时的自己。过去对你陌生了，因为你有了新的经验，过去的认识值得你开始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