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必淆】关于“洗脑”的几点补充看法
妖精猎人karma2021/08/19 09:03:45
我记得在年初《鼠妇》后面,讨论过关于洗脑的问题。经过半年的反思,感觉里面很多表达还是有问题的,因此重新发文做个复盘。
在旧作里,我将洗脑,或者精神控制,定义为“系统性欺骗”。现在想来,“系统性欺骗”算不上是定义,只能说是呈现出来的表象。
所以我想从对洗脑的定义重新入手进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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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百科对洗脑的定义是:“用外部压力将特定思想灌输给他人”。
这个定义我个人认为是有待商榷的。首先这里包含了一个很典型的“管道隐喻”,既事先假设了作为客观主体的“思想”,以及传达这种思想的“管道”。
思想是客观主体吗?如果是,这种主体可以通过管道来传达吗?这些问题交给哲学家讨论吧,本文不做分析。
但根据我的经验,在所谓的“洗脑”中,可以被归纳为“思想”的成分,似乎并不多。
以我平时接触最多的,也是“洗脑”最泛滥的直/传销人群为例。
很多人虽然“被洗脑”的程度很深,但“思想觉悟”却没有多少。
有人风风火火做了许多年,投入了不少钱,有了一定规模的团队,可一问到关于“公司理念”、“产品原理”,乃至最基本的分钱模式等“思想类”的内容时,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在宗教问题上被洗脑的人也有类似表现,满嘴特誓黑话,什么“得着了”、“讲方言”、“口里承认心里相信”,看着很懂,却在最简单的神学问题上闹笑话。
但这不妨碍我们称呼这些人“被洗脑”了,虽然他们脑子里并没有装着应该被“灌输”进入的特定思想。
所以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洗脑并非是某种作为主体的思想观念,被灌输和接受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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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实践上,我们判断一个人是否“被洗脑”了,也不是通过对方所表达的观念,而是通多对方的行为。只有当某人行为异常,很明显从日常规范里被“划分”出来了,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被洗脑”。
以直/传销为例,行业讲究挖掘“私域流量”,“生活处处皆可成交”;而在传统观念里,把人情跟生意混在一起是不合适的。因此我们会把那些搞直/传销,每天上门推销的亲戚熟人视为“异类”,不由自主地对其产生排斥。
这就是我在旧文里提过的:“洗脑”或者“精神控制”,与其说是某种方式,不如说是对排斥异己的标签。
主流观点认为,是传销组织用一系列手段来孤立受害者;但现实可能恰恰相反,很多时候是周围人的看法,将受害者孤立,亲手把受害者推向传销组织。
在我平时接触的传销组织中,就有这样的案例:
很多家境普通,身无长技的厂哥厂妹,不敢现状想改变自己,报名参加了类似“超级演说家培训班”,“未来总裁研讨班”一类精神传销培训。其中很多人都亲口表示:他们之所以能坚持下去,都是因为周围人对他们的不理解和嘲讽——“就你这个样子能当老板?洗洗睡吧!”于是他们从本来的环境里脱离开来,加入了传销组织的“大家庭”当中。
像杀猪盘、PUA等“洗脑”活动,首选对象也往往是被主流社会所孤立的人。
因此在我看来,“洗脑”的本质,是人的划分,至于“思维灌输”,则是划分后产生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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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遇到了一个更复杂的问题——人靠什么来划分呢?
单就有“洗脑”需求的组织而言,比如直/传销,加入组织的受众肯定是越多越好,因此划分原则首先要足够简单、门槛低、可复制。
同时划分标准不能是自然的,例如肤色、身高、地域等,这样只是单纯地为划分而划分;组织需要用这种划分,来达成某种带有目的性的诉求,划分的标准需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要求被划分出的组织,是活跃的有机整体,划分机制同时也是一套可依据组织意志解释的准入/准出机制。
而语言符号,就具备这三种特性:门槛低、人造、可解释,因此“洗脑”往往离不开语言,或者类似语言的符号体系。
我们经常认为语言是思想的载体,加之组织高强度的话术应用,因此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洗脑”就是“思想的传输”。
但我这里仍旧认为,在“洗脑”中,语言的并非是传达思想的工具,相反地,语言在“洗脑”中,只起到单纯区别的作用,是思想的外包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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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语言学,一个单纯的语言符号,是无意义的。语言的意义,只能在对比与划分中呈现。
例如在一场演习中,正反的冰队双反,往往被称为红冰和蓝冰。其中红蓝两个颜色符号,除了用来区分敌我,没有任何意义。然而在对比中,符号有了深层次的衍生含义:为什么一定是红蓝双方呢?红色是不是象征契丹?蓝色是不是代表米国?原来米国的假想敌……
但实际上冰队并没有想这么多,谁是红,谁是蓝,可能都是抽签决定的。
在“洗脑”中的语言,所承担的就是一个单纯的符号,背后没有一个明确客观的意义,只起到作为区别的装饰作用。
对于这种起装饰作用的语言,我愿称之为“黑话”。
就像演习双方的红蓝,与阵容本身无关一样,黑话与其所表达的思想也无关,就比如互联网行业黑话。
我们经常看一些视频,里面搬来各种互联网黑话,好像说出了不得了的内容,可一旦用“人话”重新翻译过来,就显得平淡无奇。而且同样的内容,也可以用不同的黑话来包装。
黑话的使用,便是“洗脑”最核心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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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学习黑话的门槛极低,不需要系统学习,通过碎片化的模仿就可以显得很专业;
而且黑话完全是人造的、任意的符号体系,随便解释一下,就能轻易自圆其说;
因此对黑话的解释也是任意的,组织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诉求随意表达。
同时不要忘了一开始的“管道隐喻”,满嘴黑话的人会形成某种幻觉,认为自己通过讲黑话,似乎表达了某些与众不同的思想——于此同时,主流人群会下意识地排斥这些说黑话的人。
这样,说黑话着就会认为,自己并非是因为装饰性的外在差异,而是因为内在思想的矛盾而受到排斥,从而沉溺在某种英雄主义情绪里了,认为“人们听不得不同意见”、“平庸的人果然无法理解伟大的思想”等等。
相应地,组织会在另一方面强化这种认识。细心观察会发现,每一个“洗脑组织”,都会有一种与传统认知相左的观点,例如“成功有捷径”、“愿望改变现实”、“花钱才能挣钱”等等。
随着人群的隔离,以及作为区别标志“黑话”的反复使用,组织成员就呈现出我们经常说的,被“洗脑”的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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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说说“洗脑”的效果。
其实“洗脑”没什么效果,因为整个过程里,所有的工作都是表面上的,人只是换了一层皮,会说点黑话,看起来与众不同而已,实际上没什么变化。该懒还是懒,该小气还是小气。
不然我早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