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家庭

从高二起，我就在写文章diss佛山一中。于是有个人找上了我，要我给他学习建议。

我给了一大堆，一边给一边diss佛山一中的教学模式和课程安排，过了一会儿，他却说：“我不是佛山一中的，那个时候分数够了，但没去成。不过还是谢谢你啦。”

“发生啥了？咋回事儿？”我问道。又过了一会儿，我知道了他的故事。

我们是先填志愿后考试。他初中在顺德区内排第二的私立学校就读，成绩也不错，中考志愿自然填的佛山一中。中考成绩出来，他达到了佛山一中的分数线。然而录取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他被录取到镇里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学校。这学校是如此糟糕，以至于我第一次听说它。佛山一中在志愿里是提前批，按他填志愿的方式绝不可能被这所位于第二批的学校录取。

这时他的父亲踱进房间。见此景，父亲脸上不见一丝慌乱：正是他修改了儿子的志愿，把提前批和第一批志愿全部删除了。

我没法再描述得更细致了。因为这位同学当时只是这么说的：“我爸说是为了我好，还说我以后会知道的。”而本该有的反抗并没有出现在他的陈述里。

长期受压抑以后，人表达情感的能力会消失，连反抗都不再是本能。聊天记录里，我比他急得多——这可是影响大半辈子的事，你就这么轻描淡写吗？

回想起自己填中考志愿那时，系统的密码是我设置的，最后的填报是我确认的。这也就是说，他的父亲可以拿到他的账号，然后才能做那些本该是他完成的事情。既然他的父亲能拿到他的密码，别的一切也不难想象了：他很可能没有任何自由。

我决定尽全力帮助他。我把我们使用的教辅名发给他，一些买不到的书甚至直接寄给他（他比我小一届），有时还直接教他解题。

“学长，你将来打算去哪个大学呢？”一天他问。
“还没想好，至少要达到中山大学的分数线吧。但我不打算留省内。”
“我也想考进中大。”
“现在你分数如何？”
“去中大应该没问题的。”

在吃了一堆硬菜以后，我毕业了。高考后的第一时间，我把他能用到的教辅全都寄给了他。我叮嘱他：大学不要留在广东省内，而且离父母越远越好。快递寄出后不久，我的成绩出来了：在211门边上。

他的高三显然不如我一样自在，一整年没发过任何消息。而在刚过去的那个暑假，他告诉我他考得并不好。

“考得不好就更应该出省，广东人考本省大学的分数线很高，性价比远不如外省学校。”
“我也想出省啊，但我爸不让，还说为我好。我想学经济，最后也没报成。我爸要我读法律。”
“那你报的哪间？”
他回答了一个我没能记住的大学的名字。既然我没能记住，那肯定是很糟糕的一间学校。
“到了大学，第一时间要经济独立，然后分家，最后再考虑其他的事情。这是你把握自己人生的最后机会了。要是抓不住，直到你爸死的那一天你都会在他手掌间打转！这可能很难，我也不觉得我自己能做到，但你一定要试着去做，明白吗？”
他用沉默回答了我。

又过了几天，他说出了关于自己家庭最长的一段话，原文如下：“学长，我最近好烦。又是家里的事。就是我爸妈不和，然后我妈和爷爷奶奶不和，然后我爸还把我爷爷奶奶接来住，现在就是我在这里很有压迫感。然后我有个弟弟，三年级，就完全是和我妈之前一个懒样子，看电视看一天，一遇到不顺心的就锁门发脾气。我现在在这个环境真的好压抑，我现在学习也学不进去，玩又玩不了。”他的表达能力显然深受压抑氛围的影响，说话更不通顺了。

这是怎样的一位父亲啊？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庭啊？在一个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家庭里，无论是妇女还是儿童，都只能选择沉默与逃避。但他又能怎么办？全终国那么多这样的家庭里面的孩子又能怎么办？这些孩子的孩子又有大半会复刻他们父亲儿时的命运，然后再复刻他们父亲、祖父和曾祖父的愚昧和残忍，那这些孩子的孩子的孩子呢？就这么把愚昧和残暴代代相传下去，像过去两千年来一样？

“所以我才要你尽可能离家远点，而且要尽快经济独立。”我说。

但回答我的又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