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生物学,温伯格以及眉山剑客们的科学还原论...还有热寂论!(更新了点延伸阅读)
精华功能主义委员会2021/12/10 14:24:15
这个标题看起来特别无厘头?“辩证生物学”是什么东西?怎么还和得诺奖的温伯格有关系,又怎么陈平了?别急,我这个贴就是简单罗列这三者的神奇关系的。世界是一个复杂性的网络,这里就是顺着一条分支,叙述出一种问题域,关于科学还原论的故事。全文较长,还请有耐心
注意,本贴将涉及许多我自己都不敢说懂完的物理学,生物学知识,理解起来可能对一些人很有难度,而了解这些的,可能也会反驳本贴的一些倾向,这些都是正常现象,而我要说的就是,我就是一复读机,究竟对不对还请各位自己判断(免责声明
今日我在浏览SSK(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相关材料时,顺理成章地就想起了索卡尔事件,这个事件有一本专门的论著,我本来没什么兴趣,但是一瞧目录,里面有温伯格,布鲁诺拉图尔的名字,就找来电子版看了看,于是就有了本贴。
温伯格何许人也?一般人不认识,理工人可能有点印象,他是物理大牛。但是这里我又要赋予他几个身份,典型的科学还原论者,科学实在论者,一个备受陈平崇拜的本质主义右壬(多少还沾点种族主义)。公开支持犹太复国主义,亲自写文章给以色列站队(在他的认知里,抵制以色列商品就是排犹主义)。嘴上是无神论者,但是认为必须要有宗教来给社会维稳( “不管有没有宗教的,善良的人可以表现很好,不好的人可以做坏事,但对於善良的人做坏事,这需要宗教。”)。在其《终极理论之梦》里,有一章叫”反对哲学“,里面他专门为自己的科学还原主义,本质主义科学观辩护。温伯格讨厌透了库恩和其他社会建构主义的科哲壬,认为他们是人类的阻碍,他的科学观基本就是“逆练”库恩,认为科学是线性积累的,科学规律是实在的。这几句颇有代表性:
温伯格断定,库恩意义的科学革命不会发生第二次(现代物理学范式将永存),而物理学(或者说,认识论)也会在数百年内到达终点,通过某种大统一理论,就如他那鲜明的还原论观点: “人们持久的希望之一就是,找到几条简单而普遍的规律,来解释拥有其全部外在复杂性和多样性的大自然为什么会如此。此时此刻,我们所能得出的最接近大自然的统一观点是按照基本粒子及其相互作用来描述的” 这话简直像极了一些工业派对人。啊,他还说过,“ 越了解宇宙,更多的毫无意义 ”(但是科学就有意义,奇了怪了)。为什么温伯格这么讨厌“后现代科哲”?因为他自己是写教科书的,而库恩就说,教科书体系就是维护科学共同体利益的,谁都清楚它不是什么绝对真理。好,我们再来看《索卡尔》这本书里温伯格怎么说的。
霸权的运作并不是靠解释权(不是“我能解释,而你不能”),而是实践。作为一种实践,科学可以和布尔乔亚同流合污。而任何知识,在其源头上都来源于一种实践,只是最终表现为一种话语的权力。而温伯格眼里,科学是纯粹的智力游戏,只是理智的权威,智力游戏怎么可能是霸权呢?不食人间烟火的老白男温伯格可能真想不明白。
一个科学家的口嗨而已,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还真值得注意,因为眉山剑客是温伯格的粉丝,而陈平自己就是物理学出生,他们二人在意识形态上极其相近,这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展现出了一种流行于理工壬间的意识形态,“科学还原论”(都爱只从理工视角钦点人文)
给不想看的人总结一下。陈平是说什么呢?他说温伯格信仰实验观察,只要实验正确,他就能改变自己之前的观点,180度大转弯。而陈平还延伸到自己,说反对他的人,要给出实验观察,他就能改变自己的观点。简单说,一个实证主义立场,和温伯格一模一样。
一般通过都知道,陈平给自己贴金罢了。但是怎么反驳这种观点呢,很多人就说不清楚了。我在这里提出一点,陈平(有意)忽略了一个事实(实验数据),社会已经是一个大实验室了,已经有各种实验数据了,固守保守主义范式,抵制科学革命来对社会进行新的“科学”解释的恰恰是他。套用库恩的理论,不同范式的人是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我们和陈平显然不在同一个世界。
而在温伯格之后的一篇文章,引起了我的兴趣。作者是爱德华.威尔逊,和温伯格在同一个阵营反对后现代科哲。
“人民的科学”为何物?是另一个李森科主义吗?
于是我就检索了这些人。但发现国内对这些勇敢的学者介绍实在是少得可怜,只有一些零散的讣告——Richard Lewontin在今年七月份去世,享年92。巧合的是,温伯格也在今年七月离世。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1-01936-6 这是nature的讣告。我就摘录机翻出来的几段(问就是懒)
Lewontin 对科学的有时有争议的批评,通常是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出发,激发了对科学、政治和社会之间关系的新思考。他直言不讳地批评社会生物学和适应主义(所有特征都随着有机体对其环境的适应而进化)。他鄙视使用生物学来为种族主义意识形态辩护,尤其是在智商测试方面。他与同事斯蒂芬·杰·古尔德 (Stephen Jay Gould) ( Proc. R. Soc. Lond. B. 205 , 581–598; 1979 ) 合着的著名论文“圣马可的拱肩和 Panglossian 范式”尤其强调了“依赖仅以合理性作为接受推测性故事的标准”[.........]在 1960 年代的芝加哥,列万廷在政治上变得越来越活跃,公开反对种族歧视、越南战争和经济不平等。由于其对秘密战争研究的支持,他的强烈信念使他放弃了美国国家科学院的选举。在生态学家 Dick Levins 和福特基金会的支持下,他组建了一个小组来调查资本在农业研究中的作用,例如开发杂交作物。Lewontin 和 Levins 的合作还导致了一系列从马克思主义角度讨论生物学和社会的论文,后来出版为辩证生物学家(1985) 和影响下的生物学(2007)。就像他对社会生物学的批评一样,这些文章中的许多都将科学视为政治,反对还原论和决定论,因为它们倾向于对复杂的生物社会现象进行生物学解释。
Lewontin 还公开反对生物种族主义。他的里程碑式论文“人类多样性的分配”(在进化生物学第 6 卷(T. Dobzhansky等人编辑)Springer,1972 年)发现所谓的“种族群体”内部的变异比它们之间的变异更大,这导致他认为这种区别没有遗传基础。当 1980 年代在心理测试的背景下再次提出种族的生物学论据时,他以科学和社会为由反对它们,特别是在Not in Our Genes: Biology, Ideology, and Human Nature (1984) 中,与合着Steven Rose 和 Leon Kamin 于 2017 年在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执政期间重新发行。几十年来,他继续在这个领域发表文章。
Lewontin 将自己描述为一个悲观的生物学家。他是一位极具批判性的思想家,愿意挑战其学科的科学和哲学基础及其社会、文化和政治后果。他的研究和思考为几代生物学家、生物学哲学家和社会学者设定了议程。
为了与他的社会主义保持一致,他不喜欢传记及其对个人的庆祝。1997 年,当我问他我应该如何写他的生活时,他从办公桌上拿出一张他实验室的每个研究生、博士后和访问者的名单——超过 100 人——并说我应该写他们所有人. 他们是他作为科学家的最大骄傲。
美国的生态马主义在苏马以及西马之外发展出了自己独有的体系。我想他们应该也算其中的一员。而https://mronline.org/2021/11/04/richard-lewontin-dialectical-materialism-the-relationship-between-evolutionary-biology-and-marxism/这篇文章就是对他们更详尽的介绍,主要涉及到的就是《辩证生物学家》,他们从恩“臭名昭著”的《自然辩证法》中得到了许多灵感,也严厉批评了李森科主义(说到底此人根本不懂生物学)
辩证观点并不是解决科学矛盾的唯一途径,他们写道:“辩证唯物主义不是,也从来不是解决特定物理问题的程序化方法。相反,辩证分析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概览和一套针对特定形式的教条主义和狭隘思想的警告信号。” [.....] 几十年前,列文廷在马克思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保护伞下提出的许多想法,鉴于气候危机的展开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社会反馈,在今天再次变得高度相关。事实上,许多进化生物学家确实已经在他们的研究中不自觉地采用了辩证的观点。通过将自然系统视为各种相互抵消的力量的结果,这些力量或多或少地保持彼此的平衡,与将世界视为由许多静态物体组成的情况相比,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进化变化的动态。在 Lewontin 的辩证传统中工作的一位理论家是瑞典环境历史学家、气候活动家和生态社会主义者:Andreas Malm。26在我们这个威胁人类长期生存的快速气候变化时代,这种辩证的反馈循环是至关重要的知识 。人类也许是能够构建(和破坏!)自己的生态位的有机体的最好例子,强调了 Lewontin 的观点,即有机体不是自然外力的被动对象,而是积极构建它们的生态位和对自身的选择压力。事实上,人类被称为世界上最强大的进化力量,人类活动强烈影响其他生物的进化,对我们自己的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进而影响我们未来的生存前景。 (当然是机翻)
最近也读了哈拉维的《伴侣物种宣言》(当然这也是所谓“后现代科哲”),她认为,科学就是一种具体情境下的叙事。但不只是科学,一切都是叙事,世界由不同的故事编织而成,科学只是其中一种故事,不应该是绝对的权威。所以,它既可以是解放,也可以是压迫。我们怎么讲出一个温伯格,陈平等科学实在论者不敢想象的资本主义之外的故事,甚至,像齐泽克说的,是晚年福柯不敢想象的故事,他曾很欣赏斗争,因为话语(叙事)通过斗争来传播,却在最后选择“自我技术”?理查德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生命政治对人的治理是被生物学权威维系的,而哈拉维当然也意识到了生命政治的问题(btw,哈拉维也是学生物出身的),但是人类能摆脱自然,摆脱异化(社会建构)吗?赛博格作为积极的生命权力是对此的回应,这种后启示录的乌托邦神话是新的希望所在,与自然共生,与科技共生,超越人类中心主义。我们不可能回到还原论中的第一自然,原初统一的Cosmos,自然永远是第二的与再造的(经由实践),整体与繁多的Universe。哈拉维说,“ 我们的血肉之躯相伴生活,其方式的多样性是我们的意识形态无法穷举的。故事远远大于意识形态。这就是我们的希望所在”
另外一个“热寂”的故事:
既然我们已经谈到了恩的《自然辩证法》,就谈谈“热寂”吧,这是恩被批判已久的“暴论”,然而热寂论在现代确实已经被推翻了。我懒,这里直接贴《定性与半定量物理学》的两页。
你可能觉得恩的观点有点尼采的“永恒轮回”的感觉。巧的是,尼采主义的德勒兹也对热寂表达了反对,而且理论出奇地相似: (以下选自http://www.zhexueshi.com/paper/4918)
德勒兹在《差异与重复》里有相当篇幅都在讨论热力学,他写道:“因此,存在着这样一种先验幻相,它在本质上将热这种qualitas[物理的质]和熵这种外延联系在了一起”,热是一种内在性的强度(差异),热力学只是解释了其过程,却不能解释最初的差异(热)从何而来(于是它就可能会导向一种第一推动或者末世论)。这里其实也涉及到对牛顿以降的绝对时空观(线性时间观)的批判,当然这又是另一个高深的话题了。
一些延伸阅读:
对科学中的意识形态。一般左壬可能只知道个法兰克福学派和福柯。但我要说,《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是容易被忽略的经典文本,阿尔都塞对这篇著作有万分精彩的解读,就是我在里组推荐过的《Lenin和哲学》,这里也推荐另一篇《哲学和科学家的自发哲学》,这是阿尔都塞给科学家做的通俗演讲,Leninist应该对科学什么态度,私以为这篇是我见到的最好的阐述。这文章也对巴迪欧,齐泽克等人产生了重要影响(这就是为什么巴要缝集合论,而齐要缝量子力学,哲学要与时俱进)。
齐泽克丨裂痕在哪里?这篇文章写得还行,齐能重视生态,后人类之类的东西,仅这点我还是佩服他的。去主体性的科学技术是否有可能和资本主义松绑?(这让我想起阿尔都塞对科学的经典定义,科学研究有对象,却无主体)对于Nick Land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选择了无脑翼赞。而对于其他还没投降的左翼Acc主义者(或者说现在已经变成了U/Acc主义者),我们依然需要科学,一种新的科学何以可能?我们似乎又不得不回到那句“造缓有理”,或许新的理(“真理”/科学)的诞生只能是激进的政治革命,面对生态危机,我们只能同时倚仗于科学和革命,二者缺一不可。伤痕已经不可避免了。
回复收藏夹:是的,neko就非常喜欢坂田昌一的观点,契合了辩证法的一分为二。neko的哲学观点和他对自然科学的理解是分不开的,这倒也是一个挺有趣的事情(典中典之人类最终也要灭亡),,,
CrytonSH2021/12/18 03:58:25
涨海蛮人2021/12/18 04:27:34
这样的实用主义不是毫无根基的退入所谓无预设实验观察和经验归纳之上——这样就变成了愚蠢的现实辩护者。必须要有几条被普遍承认的基础共同价值。而且这样的共同价值是可以被重新定义或者删改的。
功能主义委员会楼主2021/12/18 04:30:15
承认真理性和绝对真理是两种说法。因为相对真理和绝对真理之间是没法彻底划界的。这方面真没必要苛责拉图尔哈拉维这些人,像温伯格和威尔逊这样的人摁扣后现代帽子,实际是为了给外人造成一个印象,社会建构主义者都是反科学的人文学者。然而,这些人会认为自己是后人类主义者。如果说哈拉维拉图尔真反科学,他们也没必要还宣扬要应对气候变化(当然我不否认这终归有风险,但哪有没风险的事)。
我觉得控制论以及系统科学和以往科学极为不同的是,它是反还原论的,既是数学抽象的,又是实证和实践的。以前的马教徒排斥这东西在我看来非常愚蠢(苏马和西马都沾点)。所以有必要重提一种科学主义的马教传统(科学革命),但必须把工业派对之流批倒批臭。自然科学不是唯一的真理,更不是绝对真理,不可能描述一切事情,但科学确实是好用的工具。
考虑到你国大部分人的迫真唯物主义就是科学实在论,我认为推广这套东西还是相当有必要的。